编辑实务 | 从《陈梦家学术论文集》看现当代学术文献之整理,毕业论文

文献整理在我国有着两千余年的悠久历史，但是直到1934年陈援庵发表《元典章校补释例》（后改名《校勘学释例》）之后，现代意义上的文献整理方法始得以确立

这份《释例》主要针对的还是古代典籍（即我们常说的古籍整理）

中华书局经过近六十年来古籍整理的实践和总结，已经基本形成了一定的标准和规范，由许逸民撰著的《古籍整理释例》（中华书局2011年版），既有实践的经验分析与总结，又有科学的理论概括与探讨

在此基础之上，中华书局又使之简洁、具体，整理成规范性的文件，并经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批准发布《学术出版规范：古籍整理》（CY/T124-2015）为行业标准（中国书籍出版社 2015年版）

上述两种图书，对古籍整理的理论、体例、标准、方法以及具体操作诸方面，都具有切实的指导意义

然而对于那些经历了波澜起伏的历史时期（主要指20世纪20年代至80年代）的现当代文史学者而言，他们所写的学术论文，撰写时间前后跨度达几十年，且发表在各个时期、不同刊物之上

较大的时间跨度意味着不同的时代色彩，复杂的文献来源又带来了各异的体例风格，所以编纂整理这一时期学者的学术论文集，其遇到的问题较普遍的古籍整理图书和单纯的学术专著来说，更为复杂，更为棘手，而处理这些问题的过程也需要更为全面，更为精细

中华书局近十五年以来，一直致力于现当代学者的文集、著作集、全集的出版工作

如“陈梦家著作集”是2002年即开始实施的重要项目，其已经出版过的专著《殷虚卜辞综述》《西周铜器断代》《汉简缀述》《尚书通论》《六国纪年》《梦家诗集》，或校订再版，或增订重排，难度相对较小，委托上海陈子善收集，汇集为《梦甲室存文》，已于2006年出版

其余单篇文章，有散文、杂文、戏评以及专业学术论文，委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王世民收集，定名为《陈梦家学术论文集》

这些文章，撰写时间前后跨越三十年，其中有一半以上发表在民国时期，底稿来源包括从民国到当代的十几种刊物、图书、考古报告以及作者的批改本和手稿

如何编排，如何校订，如何处理所有文章中出现的各类情况，最终以什么样的形式和标准呈现给读者，是需要我们在工作之前必须考虑周全，并制定合理的实施方案的

下面针对本论文集整理、编校过程中出现的主要问题以及解决方法与方式，分类说明

我们觉得，其中很多情况都是编纂此类论文集比较常见的问题，可以作为较典型的例子

一、编纂体例的确定 由于论文集所收文章撰写于不同时期，内容各异，且发表于不同期刊，底稿在版式层级、文字使用、标点方式等方面的体例是不统一的，而将这些文章编纂成一部论文集，首先就要确定一个统一且完善的体例，因此需要解决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确定编排顺序 陈梦家曾于1957年自拟一份学术论文目录，是按发表先后顺序编排的

此次即以此目录为基础，并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张长寿、王世民补充1957—1966年发表的文章，共得49篇

其中13篇因全文收入或改写后收入作者其他相关专著，故本论文集只收入作者生前已刊论文35篇，按发表时间顺序进行编排，其余13篇在目录之后作“存目”处理，并于每篇篇名后注明原载何处，以及后收入或改写后收入何书等情况

另外还找到陈梦家在世时未发表的论文10篇，其中曾由王世民整理发表的3篇置前，其他由中华书局编辑部整理的6篇手稿置后

另外，为展示陈梦家的治学精神，我们特意从已刊论文中选取陈梦家批改较多的《商王名号考》抽印本，从未刊论文中取《右辅瓌宝留珍札记》手稿，不做整理，而是以原件扫描的形式，置在全书论文之后，以供读者参考

（二）确定版式和层级 论文集底稿原有的版式和层级各不相同：有的为横排版，有的为竖排版；有的前设小目录，有的则没有；有的将章节标题集中体现在文前小目录中，对应章节前不再显示，有的则分别写在对应章节前；有的文中夹注是以加括号的形式表示，有的则是以小字形式表示，还有的是以小字加括号的形式表示；有的注释采用脚注形式，有的则采用尾注形式；各层级的字体字号也各不相同

经过对全书所有稿件类型深入分析，最后设定版式和层级：全部改用横排版；删去所有小目录；章节标题统一写在对应章节前；夹注统一采用小字加括号的形式；注释统一采用脚注形式，整理者的按语前加“整理者按”字样与作者自注相区别；各层级分别采用统一的字体字号

版式调整后，文中一些提示位置、页码的词也要相应调整：竖排版改成横排版后，原来提示位置的“右”“左”，需相应改成“上”“下”；随着重新排版后页码的变化，原来文中“上页”“下页”“第几页”等提示词、脚注的注码等，需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使之对应

另外，作者在文中提到自己的另一论文时，一般提供原始发表期刊上的页码，但如果该文也收入本书，为方便读者翻检，则以“整理者按”的形式给出其在本书的页码

（三）确定用字 论文集底稿的用字颇为复杂：首先，由于时代原因，存在繁简字夹杂、新旧字形并用的情况；其次，由于内容原因，所收文章中颇多字形辨析的内容涉及古体字、异体字

为了使文章观点得到准确表达，同时符合出版的规范要求，我们将用字体例确定为使用通行繁体字，并根据内容需要保留古体字和异体字

结合论文集的具体情况，又分为以下几点： 第一，繁简体字的处理

凡文中出现的简体字，都改为对应的通行繁体字

底稿中20世纪50年代发表的几篇文章繁简夹杂，八九十年代整理发表的几篇全部是简体字，都需要一一甄别转化为繁体字

第二，新旧字形的处理

凡不涉及字形辨析的旧字形，全部改成新字形，如“宮”改为“宫”，“說”改为“説”，“靜”改为“静”，“遙”改为“遥”，等等

另外，还要注意一些生僻字或造字的旧字形问题，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中有“”字，底稿中“册”写成“冊”或“”都是旧字形的写法，也应改成新字形“”

第三，古体字的处理

凡文中出现的古文字字形，如甲骨文、金文、小篆等，由于与作者的学术观点密切相关，全部采用扫描形式，尽可能保留原样

个别底稿印刷不够清晰的，用黑笔照原样加以勾画，使笔画清晰后再予扫描

第四，异体字的处理

以下三种情况的异体字须保留： （1）凡涉及字形辨析的异体字，予以保留

如《商代的神话与巫术》：“挈，本作栔，乃契刻字，故《年代历》云少昊名栔，或云名契

”其中“栔”是“契”的异体字，但此处是作为两个不同字形来比较，如果将“栔”改成它的正体“契”，语义就不对了，因此予以保留

（2）凡用于特殊专名的异体字，予以保留

如《秦刻石杂考》中提到《籀䯧述林》一书，“䯧”是“庼”的异体字，但此处是用在书名中的，是特殊专名，因此予以保留

（3）凡用在甲、金、简帛、石刻等释读文字中的异体字，予以保留

如《令彝新释》“受卿事”，“”即“寮”，但此处是用在铜器令彝铭文的释文中，“”字从“火”保留了金文字形，因此予以保留

不涉及字形辨析、专名或古文字释读的异体字，则根据通行繁体字规范予以统一

如“考证”的考，论文集中有“考”“攷”两种字形，在不涉及上述三种情况时，统一用“考”；“附论”的“附”，有“附”“坿”两种字形，统一用“附”；“注释”的“注”，有写成 “註”的，统一用“注”；“同上”的“同”，有写成“仝”的，统一用“同”，等等

（四）确定标点使用方法 论文集底稿的标点情况也颇为混乱，以其中已发表的文章来说，有25篇使用全式标点，9篇使用新式标点，另有4篇使用的标点极其不规范

这就需要确定一个全书统一的标点体例

为了使原稿的信息得到更多保留，同时与“陈梦家著作集”中已出版的《殷虚卜辞综述》《西周铜器断代》相一致，我们将标点体例确定为全式标点

具体包括以下几点： 第一，全书的标点方式的统一
主要是给没有使用全式标点的文章添加专名线

加专名线时，也要注意和作者的学术观点相一致，可参考作者标过专名线的文章，如《射与郊》没有标专名线，但其探讨的内容和《祖庙和神主的起源》多有相同之处，所引材料也多有重复，因此在标注该文专名线时可以参考《祖庙和神主的起源》一文

第二，专名线具体标法的统一

底稿中原本就使用专名线的文章，其专名线标法很不一致，同样的词语形式在不同文章或同一文章的不同段落，其专名线标法也有差别

如《大戴礼记》中《曾子事父母》一篇，有“大戴礼 曾子事父母篇”和“大戴礼 曾子事父母篇”两种标法；“路史馀论六”，有“路史馀论六”“路史 馀论六”和“路史 馀论六”三种标法；“许氏”，有“许氏”和“许氏”两种标法，等等

这就需要选择一种较合适的标法，然后进行全书统一，使得专名线的使用符合同一个体例

第三，其他标点用法的规范

有的底稿专名线之外的其他标点，如引号、顿号、省略号等，使用情况十分混乱，须按现代汉语的标点符号用法来予以规范

（1）引号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五行之起源》《禺邗王壶考释》中单、双引号混用，《关于上古音系的讨论》引号、书名号混用，需要加以区分

又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又许书有，注楚人谓卜问吉凶曰，从又持祟，祟非可持之物，出殆木之讹

”其中“楚人谓卜问吉凶曰，从又持祟”是《说文》的原文，应补加引号；同文引罗振玉“卜辞又有‘大史寮卿事寮’”，其中“大史寮”和“卿事寮”是分别出现的两个词，应分别加引号

再如多篇文章的后引号与逗号、句号的顺序错误，须予以调整，等等

（2）顿号

有的文章在提到几个并列事物时，经常省略顿号，需要补充，使语义更明晰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告诉之事，若告病告麦告战事皆属之”，“告病”“告麦”“告战事”之间应补加顿号

《商代的神话与巫术》“在汤以前，上甲 王亥 夏是卜辞中最受隆重祀典的”，“上甲”“王亥”“夏”之间也应补加顿号

（3）省略号

有的文章省略号只写一半，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第31号卜辞“…甲戌祭于上甲

…”，其中“…”不符合标点符号使用法，需要改成“……”

（五）根据文章自身体例进行内部完善 以上所述皆就全书的整体体例方面，此外还要注意单篇文章内部体例的完善

有的文章本身具有一定的体例，但在个别地方有自相违背之处，则酌情进行完善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一文文末列有参考文献，对文中所涉及的甲骨著录文献都给出了简称，但文中并未完全按此体例安排

如参考文献中《殷虚书契后编》上卷、下卷分别简称“上”“下”，文中除了称“上”“下”外，还有称“后上”“后下”的；《铁云藏龟》简称“鐵”，文中还有用“鉄”字的；《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简称“库”，文中有称“库方”的；《簠室殷契徵文》简称“簠”，文中有称“簠徵”的

诸如此类，都按文末所列简称予以统一

再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每引卜辞，皆在后面写明出处，而第二章第三节引卜辞“卯祀祝岁祐三小，勿牛，白豕，岁祖乙二牢，卅咸……”，则漏写出处，这就需要根据文章的格式，补足出处“（上19.10）”于其后

经过上述步骤，就解决了底稿因时代不同、发表期刊不同而体例各异的问题

无论是版式层级、文字使用，还是标点符号体例的选择，都要符合两个原则：一是为作者的观点表述服务，二是为读者的阅读方便服务

二、文字、标点的订正 统一全书的体例之后，还要对底稿文字、标点的错讹进行订正

底稿中文字、标点的问题极多，有的是作者撰稿时遗留的笔误，有的是当年刊发时编校、排印时造成的讹误，有的则是纸张和印刷质量引起的糊字或缺字，都需要一一判断，并运用适当的方法予以改正

（一）讹脱衍倒的更正 讹字、脱字、衍字、倒字，在论文集底稿中是十分常见的

下面举例说明： 第一，讹字

最常见的是形近而误，如“隹”误为“佳”，“旱”误为“昊”，“曾”误为“會”，“菟”误为“蒐”，等等

第二，脱字

如“十二诸侯年表”误为“十二诸年表”，脱“侯”字，“聚讼纷纭”误为“聚纷纭纭”，脱“讼”字，衍一“纭”字，等等

第三，衍字

如《商代的神话与巫术》“由上所述，知道求雨时所祀的是是两种水虫”，衍一“是”字；又“郭注《西山经》‘翟似稚而而大，长尾’”，衍一“而”字；《商代地理小记》“串与与古文患同从”，衍一“与”字，等等

第四，倒字

如《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上见节”应是“见上节”之误，《战国楚帛书考》“夏季六月”应是“季夏六月”之误，《射与郊》“渚宫旧三事”应是“渚宫旧事三”之误，等等

以上所述错误类型，大部分能运用常识辨别出来，但还有一部分，需要通过以下几种方法来辨别： 1. 通过理解文义判断 有些错误通过阅读和理解前后文，能够判断出来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傅氏之文，以为殷商关系有三种可能

”结合下文所提到的“三种可能”分别为“纯粹异族之代兴”“华夏区域内某一族之崛起”“若干成分华化异族之入主”，可知这里所说的是两个不同族之间的关系，而殷即是商，显然有误

再看下文“傅氏以为殷周关系属于后者”，则可确定前文的“殷商”是“殷周”之误

再如《长沙古物闻见记序》中提到“楚王领钟”，作者在脚注解释道：“楚王领，余释为楚恭王箴，今、咸古音同

”结合文意，“箴”字“咸”声，但“领”字并非“今”声，疑有误

而“今”“咸”确实古音同，可证“今”字无误，那就推断出“领”很可能是“”之误，再查相关青铜器著录文献，果然作“楚王钟”

2. 通过核查文献判断 有些错误，若仅仅阅读前后文，还难以判断出来，须通过核查相关的文献来判断

如《战国楚帛书考》：“《玄宫图》曰：‘春行夏政肃，行秋政雷，行冬政则阉

’（《管子·四时》《淮南子·时则篇》）”此处从表面看不出错误，通过核对引文原出处，才知“夏”和“冬”两字顺序颠倒

再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中有一处脚注专门解释“卭方”的“卭”字，引了很多文献，顺着读下来看不出问题，但其中提到“许书以卭在济阴，疑别是一地名”，查《说文解字》和“济阴”有关且字形相近的只有：“邛，邛地

在济阴县
从邑工声
”这说明陈梦家所讨论的是从邑的“邛”，而非从卩的“卭”
则该脚注中十处“卭”都应是“邛”之误

另外，再查作者的《殷虚卜辞综述》第八章第五节“武丁时代的多方”，其中“邛方”的“邛”也确实从“邑”，进一步证明《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一文中“卭”是《燕京学报》排印的错误

3. 综合判断 有些错误，须结合文意并辅以查核相关文献来综合判断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郭沫若于所著《金文所无考》谓金文中天若皇天均视为至上神，与天为配之地若后土则绝未有见，故推定视地为万汇之父与母者，当是后起之事

”根据文中所述，“地”是一个对象，“父与母”则是两个角色，二者不相匹配，疑有误

查郭沫若原文：“地字当是后起之字，地与天为配，视为万汇之父与母然者，当是后起之事

”由此可以证实，此处应作“天地为万汇之父与母者”，底稿脱一“天”字

又如《商代的神话与巫术》：“釁之训义，传注以为血祭，《说文》以为祭灶，二者皆非朔义，而后者尤其因形误释

容庚《金文编》卷三于釁字下曰：‘《说文》所无，颂鼎“颂其万年釁寿畯臣”，《诗·七月》“以介眉寿”，《閟宫》“眉寿无有害”，以眉为之；《仪礼·士冠礼》古文“麋寿万年”，以麋为之；《少牢礼》古文以微为之

’梦案金文之釁即《说文》之釁，《说文》从酉乃頁字之讹

”文中说“《说文》从酉乃頁字之讹”，但前后并没有提到哪个字从“頁”，此处“頁”字的提出甚是突兀，疑有误

再查容庚《金文编》，可知卷三所列的正是从“頁”的“”，这就印证了第二、三、四个“釁”应从“頁”而非从“酉”

再如《禺邗王壶考释》正文中四次提到“曾姬无恤壶”“曾姬壶”，但文章的配图则题作“曾孙无姬壶”，疑有问题

核查《殷周金文集成》中相应铜器的铭文，只有“曾姬无恤”字样，而并无“曾孙无姬”

命名为“曾孙无姬”并不符合铜器命名的一般规律，可知“曾孙无姬”可能是作者笔误

《寿县蔡侯墓铜器》中也有两处提到“曾孙无姬壶”，其中一处还附有此器的著录出处“《善》104、105”

查《善斋彝器图录》编号104、105的铜器，亦名为“曾姬无恤壶”，结合前一篇文章可知这两处“曾孙无姬”是不对的

（二）糊字缺字的辨认 民国时期特别是抗战后期的一些期刊，受条件所限，用纸和印刷质量较差，导致糊字和缺字时有发生，对录入和校对都产生较大影响

第一，糊字
有大片糊字和个别糊字

大片糊字如《孟子养气章的几点解释》，底稿纸张较薄，反面的文字完全透过来，导致正反面文字重叠在一起，难以辨认

个别糊字则集中反映在笔画较多的字上，英文字母如m、n、e等也经常发生糊字

第二，缺字

缺字主要是底稿印刷太浅、年代较远、模糊不清造成的，有的字可能残留一部分，有的则完全缺失

无论糊字还是缺字，都涉及对底稿的文字进行辨认，通常用到以下几种方法：一是通过残余字形推测；二是通过寻找同一文章中的相似字形判断；三是通过前后文逻辑判断；四是通过核查相关文献判断

以上四种方法一般需要结合起来使用，先要耐心仔细地辨认底稿，掌握大致字形，再结合上下文逻辑和引文核查来综合判断，如此基本能较准确地将糊字或缺字的地方确定下来

下面举几例来说明： 如《射与郊》底稿第33页中一段有四个字因印刷原因不清楚，无法直接判断是何字，但这段文字出自《水经注》，则通过查《水经注》可确定下来

再如《射与郊》底稿第48页有一段双行小字：“此犹《左传》中之丘□、丘莸、丘舆即□丘、莸丘、舆丘

”其中有两字因印刷原因看不清楚，前一字残留上半部分“白”字，后一字全缺

根据文意，这两个字应为同一个字

通过基本古籍库等检索系统查询《左传》中所有以“丘”开头的词语，并结合残留的“白”字以及“丘□”可以颠倒的特征，最终确定所缺的是“皇”字

（三）标点错误的改正 经过全书标点体例的统一之后，还有一些较细微的标点错误需要通过仔细阅读来发现和改正

1. 专名线错误 专名线错误主要包括漏标和错标两种

漏标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如胡光炜作甲骨文例”，其中“甲骨文例”是书名，应加书名线

标错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一处脚注引“洪范五行传注‘晡时至黄昏为日之夕’”，其中“洪范五行传”应标为“洪范五行传”；又如“太玄聚次四”应作“太玄 聚次四”，“六韬略地”应作“六韬 略地”等

这类问题在原本就使用全式标点的底稿中也十分常见，需要特别注意

2. 句读错误 底稿中还有一些句读错误，也需要在阅读和校对中甄别

如《高禖郊社祖庙通考》一文底稿第26页引《列女传·辩通篇·齐威虞姬传》：“周破胡，恶虞姬尝与北郭先生通，王疑之，乃闭虞姬于九层之台，而使有司即穷验问

”按照这个断句，则这里的“周破胡”是周国大败胡人的意思，却与后面的句意无法连贯上

实际上“周破胡”是一个人名，上述句子应断作“周破胡恶虞姬尝与北郭先生通”

这种属于较明显的错误，且后文不涉及作者对此处的讨论，是需要改正的

有的地方断句和通行版本不一样，但牵涉作者自己的理解，可以另存一说，不能改动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褚少孙补《史记·龟策列传》：‘卜病者祝曰今某病……卜病者祟曰：今病

有祟，无呈，无祟，有呈兆
……’祝祟相对为文，可证祟有祝祷义

”检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的断句为：“卜占病者祝曰：‘今某病困

……’卜病者祟曰：‘今病有祟无呈，无祟有呈
兆有中祟有内，外祟有外

’”这里断句虽与通行的不同，但其中有作者的理解，以保持原有标点为宜

综上，不仅要结合上下文的文意来判断文字标点的正误，还要结合文章用到的参考文献以及作者的其他著作来综合判断，这样更有利于发现底稿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并解决这些问题

三、引文的核查 论文集涉及的引文极丰富，既包括经史子集文献，也包括甲骨卜辞、青铜器铭文、简帛文字等出土文献材料，还包括同时代的学术论文和研究著作

由于引文在记忆、誊抄、编校、印刷等环节都容易出错，所以论文集中所有的引文都有必要进行核查

根据该论文集的内容特征，其中引文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涉及释读的，如甲骨卜辞、青铜器铭文、简帛文字等；一类是不涉及释读的，如经史子集文献和同时代其他人的学术论文和著作

而相应的，两种文献的核查方法也不尽相同，下面分别说明

（一）涉及作者释读的引文 论文集中所引用的甲骨卜辞、铜器铭文、简帛文字、刻石文字，除了特别指明引自他人释读者之外，大都是陈梦家的释文，这一类引文的特点是包含了陈先生某一时期的学术观点

而我们可以找到的用于核查的文献主要有三类：（1）根据文中所注出处可找到的原始的拓本或摹本，（2）陈先生其他著作中的释读，（3）他人的释读

以上这三类和论文集中的释文并非可以一一对应

在核对涉及陈先生释读的文字的过程中，经常用到的参考书有《甲骨文合集》和《殷周金文集成》，这两种书囊括了论文集中所涉及的大部分甲骨卜辞和铜器铭文的拓本和摹本，且有原始著录出处和较权威的释文作为参考，为甲骨文和金文的核查提供了很多方便

下面以《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一文中所引甲骨卜辞为例，来说明含释读的引文可能出现的错误类型以及如何利用上述三类文献进行核查： 1. 因作者撰写时的粗心或发表时编校和印刷的差错造成的讹字、脱字、衍字等 如： 例1.　壬甲贞禾于夔

（上22.4）——“甲”应作“申”，“夔”应作“”
例2.　癸未卜贞尞于十小牢卯一牛，年用
（前4.7.8）——“一牛”应作“十牛”
例3.　甲戌卜其凤三羊三犬三豕
（簠典16）——“卜”应作“贞”
例4.　庚辰卜贞来丁亥其柰丁于大室
（前1.36.3）——“卜”后脱“大”字
例5.　丁酉卜王宾□自上甲至武乙衣，亡尤
（上20.3）——“卜”后脱“贞”字，“至”后脱“于”字
例6.　癸卯卜即其又于祖乙
（林1.12.16）——“即”后脱“贞翌乙巳”四字

以上的错误，有的是释文形近引起的编校或排印错误，如例1的“申”误为“甲”，“”误为“夔”；有的是作者在释读过程中的疏失，如例2的“十”和“一”因甲骨文本身形近而混，例3的“卜”和“贞”因字义用法相近而混，例6疑似作者在释读时看串行；再如例4漏掉卜人的名字，例5漏掉虚词之类不甚重要的句子成分等，在论文集中也时常出现

诸如此类，凡是有原始拓本或摹本为依据，且隶定不存在疑问、改动不影响文意的，都作了径改

拓本和摹本是陈先生释读之所本，也是判断是否存在讹、脱、衍、倒等问题的相当可靠的依据

尽管拓本、摹本中的文字和陈先生的释读之间有隶定的差别，但上述这类由于撰写时的粗心或编校、印刷时的疏忽造成的问题，所涉及的文字隶定一般都是在陈先生的论文中十分常见的，写法不会存在疑问，因此依照相应写法改正即可

陈先生的其他著作可以作为参校，如后期的《殷虚卜辞综述》在讨论相关问题时会引述相同的卜辞，《西周铜器断代》中则载录了一部分重要铜器的铭文及释读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是陈先生不同时期的释读，会因为陈先生学术观点的变化而不同，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中引《林》1.7.9“辛未卜贞王戎亾尤”的“”字，《殷虚卜辞综述》中写作“殼”

因此，陈先生其他著作中的释读仅可作为参考，不能作为改字的必然依据

他人的释读也可以作为参考，但也不能作为改字的依据，还是要以原始的拓本或摹本为准

2. 因印刷模糊造成的缺字糊字 上文曾讨论过的因印刷模糊而造成的缺字糊字问题，在引用释读文字时也有出现

如果是隶定不具争议的常见字，则依据原始拓本或摹本补上即可

如果是比较生僻的字，则无法由拓本或摹本直接作出判断，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陈先生会如何隶定

这时，可从原始拓片或摹本出发，参考陈先生其他著作中的相关释读或比较权威的他人释读（如《甲骨文合集》《殷周金文集成》中的释文等），结合残存的字形来推测，基本上也能作出较为准确的判断

如《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所引编号199的卜辞中有两个“”字，但前一个右下角有残缺，后一个笔画重叠，较难确定山字下面的字形，于是查原甲骨拓片可知模糊之处为三个“人”，《甲骨文合集释文》写作“”，再结合底稿上的字形轮廓，便可判断隶定的字形了

3. 引文出处错误 论文集引用甲骨卜辞、铜器铭文等时，都会标明其著录出处，但出处多是以简称加编码的方式写出，由于笔误、排印等原因，很容易出错

同样以引用了大量卜辞的《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为例，如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段提到四个卜辞出处，就有三处错误，“林2.2.15”应作“林2.3.15”，“林1.2.8”应作“林1.8.16”，“佚78”应作“佚76”

再如第二章第八节第290条卜辞“贞尞于东母三豕”的出处写的是“契122”，实则应作“契12”

第九节第305条卜辞“尞于䖵”的出处写的是“上22.15”，实则应为“上23.15”，与第307条完全重复

可以看出，形状相近的数字如2和3、6和8，极易混淆，数字重复也是容易产生的一种错误

这些都要通过仔细核查原始出处来判断

（二）不涉及作者释读的引文 不涉及作者释读的引文主要是经史子集文献或其他人的学术论文等，都是有本可稽的，核查起来相对简单，产生问题的类型也无非是上面已经提过的几种：讹字、脱字、衍字、印刷模糊、出处错误等

但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引文的情况作出合适的处理

1. 有确定版本的引文 论文集中有的引文注明了具体的版本信息

如《博古图考述》中十分清楚地标注了其所引的《广川书跋》是《适园丛书》本的，《东观馀论》是《津逮秘书》本的，《铁围山丛谈》是《学海类编》本的

诸如此类则找到相应的版本来核对即可，若文中所引字句和原始版本有出入，在不影响文意的前提下，全部据原始版本改正

还有一类引文，虽然没有标明用的是哪个版本，但其版本情况并不复杂，或基本可以通过年代推测出来，则也用上述处理方法，死校即可

如《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一文中引用了容庚的《金文编》，此书曾多次修订，有多个版本，且前后差别较大，但根据《商代的神话与巫术》写作的年代，可推算出作者引用的《金文编》只能是初版

2. 无确定版本的引文 如果是没有注明版本且版本情况较为复杂的引文，则用通行版本来进行核对

由通行版本核对出来的异同，并不能简单地如上述情况那样径改，而要考虑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要考虑异同的性质

并非所有用通行版本校出来的异同都是错误

一方面，我们并不清楚作者使用的是哪个版本，因此有的文字差异很可能是版本差异造成的；另一方面，作者在引用时并非十分严谨，虚词的出入，多写一个字、少写一个字，都是有可能的

这两种情况都不能算作错误，只要不影响文意，都是不必改的

如果排除了上述的情况，那就要接着考虑： 第一，是否有悖于事实和逻辑

如果引文与通行版本的差异明显有悖于事实和逻辑，则很有可能是有错字的存在

如《史字新释》一文引“《墨子·尚同下》‘伊尹为莘氏女师仆’”，核通行本《墨子》，发现“伊尹为莘氏女师仆”出自《尚贤下》而非《尚同下》

又如《高禖郊社祖庙通考》“《椒聊》诗之‘贻我握椒’亦此类”，核通行本《诗经》“贻我握椒”出自《东门之枌》，而非《椒聊》

这肯定不是版本差异或引文不严谨，出处错误是违背事实的，定然不正确

第二，是否与通行版本相差太大

如果引文和通行版本差异极大，不像是撰写或印刷的粗心造成的，则也要加以注意，很可能存在别的问题

如《寿县蔡侯墓铜器》引“《乡饮酒礼》‘尊二壶于阼阶东，加勺南枋’”，但通行本《仪礼·乡饮酒礼》中却找不到此句，其中与“勺”相关的记载为：“尊两壶于房户间，斯禁

有玄酒，在西
设篚于禁南，东肆，加二勺于两壶

”《仪礼》中与“尊二壶于阼阶东，加勺南枋”比较接近的句子是《特牲馈食礼》中的“尊两壶于阼阶东，加勺，南枋”，但该句在文章中是与“尊二壶于阼阶东”这句并列引用的

像这样的差别，就不像是版本差异，也不像是粗心写错篇名，而很有可能是别的问题造成的错误，如转引

其次，要考虑处理的方式
常用的处理方式有以下几种： 第一，不作改动

如果是版本差异和作者引用的习惯造成的异同，即无关紧要的异同，一般尊重原稿，不妄作改动，也不予说明

第二，径改

如果是比较常见的因撰写粗心或排印疏漏造成的错字、漏字、衍文等，径行改正，无需说明

第三，不作改动，但以“整理者按”的形式说明

如果确认是错误，但其与文意紧密相关，且出现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则不予改动，但要用“整理者按”说明其错误所在，以备读者参考

如《禺邗王壶考释》：“《江有沱》次章曰‘江有渚’，传曰‘水岐成渚’，三章曰‘江有汜’，《汉书·叙传》师古注‘汜，江水之别也，音祀

《召南》之诗曰江有汜’，是江之别流曰沱，亦曰渚，亦曰汜

”这里不仅将《诗经·江有汜》的篇名误为“江有沱”，且将首章“江有汜”误为三章，是比较明显的错误

但这里涉及讨论，若要改动，则其他地方也要跟着修改，所以不予改动，却以“整理者按”的形式说明其错误

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其错误，但与通行版本差异太大，以致不得不引起人的怀疑，则也以这种方式向读者说明，如上述《寿县蔡侯墓铜器》引《乡饮酒礼》的例子，让读者自行判断

第四，改动原稿，同时以“整理者按”的形式说明

如果确定是错误，但并非浅显的讹、漏、衍、倒等，且该文曾发表过的，为了提醒读者注意，要在改正后以“整理者按”的形式进行说明，如上述《东门之枌》误为《椒聊》等

这里的“整理者按”，作用相当于古籍整理图书里的“校勘记”

四、批改、夹页、手稿的整理 论文集中有一部分文章的底稿是陈梦家自存的抽印本，上有陈先生批改的笔迹，有的还夹着写有与论文内容相关的考证或摘抄的小纸片

为了更好地体现陈先生的学术观点和学术精神，这些批改和夹页上的内容都要以合适的形式体现到相应的论文中

其中还有几篇文章是完全没有誊抄过的手稿，顺序较乱，且增删修改的笔迹较多，需要从头梳理

以上这些都涉及对陈先生的笔迹进行整理的过程，总的来说要遵守以下两个原则： （一） 尽可能呈现原貌，使读者获得更完整的信息 一要准确地辨识作者的笔迹

陈先生的笔迹，有的以硬笔书写，有的以毛笔书写，不熟悉陈先生笔迹的人，辨识起来稍有些困难

这就需要通过反复阅读来理解文意，运用上下文的联系，并借助核查引文等，确保对每个字的辨识无误

二要保留每一个有用的文字、符号、图片

陈先生的批注或夹页中的文字、符号、图片，包括陈先生对所写内容有疑问而画的问号标记，凡是能为读者提供信息的，都要保留下来并放到相应位置

除批注外，陈先生对自己已发表的论文还会有一些修改，修改前后的内容如何体现，也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分别处理：如果是更正较为明显的笔误，更改之后不会引起学术观点的变化，则径改，无需说明；如果修改了某处，且其内容不牵涉前后文的讨论，则可直接在文中改正，但要以“整理者按”的形式将修改前的内容记录下来以示读者，如《寿县蔡侯墓铜器》文末有两段文字被作者划掉，删除后不会造成语义的不连贯，就在文中直接删去，并以“整理者按”说明该处删去了某某文字；如果修改了某处，但没有对其关联内容作相应改动，则不能在文中直接改动，而须以“整理者按”的形式说明该处被作者如何修改，如《祖庙与神主之起源》中，作者用笔将编号为4的卜辞划掉，但没有对4之后的编号进行修改，下文也还有针对该条卜辞的讨论，像这种情况，就只须在编号4的卜辞后出一条按语，说明其被作者划掉，而文中不作修改

如此，则不会造成信息的流失

（二） 加以整理和规范，使读者获得更准确的信息 批注、夹页、手稿中的内容都是未经整理的，存在作者的笔误，前文谈论过的体例、文字、标点、引文等方面的问题，在批注、夹页、手稿中也是存在的，这就需要我们运用上面提到的方法来改正其中的错误，并对这些内容加以规范，使得读者能够更准确地接受这部分信息

另外，将批注、夹页等以合适的形式放置在合适的位置，也是整理这部分内容的重要方面

陈先生的批注，大多是写在抽印本的天头地脚空白处，并没有明确指向文中的哪一处论述，这需要通过仔细阅读来辨析批注所针对的是哪一句或哪一段文字，再插到相应的位置，以方便读者

为了与正文相区别，所有的批注都以加【 】的形式呈现

《商王名号考》抽印本的批注相当多，有的密密麻麻把天头地脚全部写满了，展现了陈梦家先生严谨求实的学术态度和不断钻研的学术精神，这种情况则更适合以整篇扫描的形式收入，既避免了信息的误差和流失，也避免了版面的不美观

夹页的情况稍复杂一些：有的是比较短小而不成篇幅的考证或摘抄文字，则和批注同样处理，以【 】标记，通过阅读判断应插到什么位置；有的是相对长的成篇幅的文字，如《射与郊》一文抽印本中夹有三页札记，是关于“脽丘”的比较详细的考证，近乎一篇小文章，不太适合再以加【 】的形式插入文中，则采用放在文末作为附文的形式；有的是图片，则扫描作为插图处理，根据图片内容判断是插到文中相应段落还是放到文末，如《汉代铜器工官》的手稿中夹有五张拓片，则统一扫描放在文末；有的从形式上不方便整理，从内容上又不好判断应插到文中哪一位置，如《汉代铜器工官》中有一夹页，上有两种不同笔迹，一种是陈先生的，另一种却不知出自何人，夹页的内容与《汉代铜器工官》有相关之处，却非直接针对文中某一处，只是资料的补充，这时比较妥当的处理方法是将整个夹页当成图片扫描，附在文末，既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貌，又解决了整理和放置的问题

统上所述，通过四个方面的具体分析，讨论了《陈梦家学术论文集》在整理、编校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及整理原则与编校方法

以此为例，也可以略窥现当代学术文献编纂整理中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以及我们对所遇到的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和方式的思考